《送你一朵小紅花》上映的這天,我正在浙江永嘉旅行,漫步在宋明清幾代遺留下來的古老村落里,芙蓉古村和麗水古街石頭堆砌的墻邊,樸素的村民們坐著矮小的板凳,曬著亙古不變的太陽。
下午到了影片上映的時間,我就近在縣城里找了一間很舊的影院,看這部期待了很長時間的電影。
電影講述的是一個患上癌癥的男孩兒,在不知道哪一天是盡頭的生命里感受愛情、感受親情的故事。這是韓延導演生命三部曲的第二部,上一部是眾所周知的《滾蛋吧!腫瘤君》,那部電影故事取材的原型是我們很多人的朋友熊頓,一個樂觀幽默的,突然離開的朋友。
雖然同樣是圍繞癌癥患者的生活展開的題材,《送你一朵小紅花》的情感內核與《滾蛋吧!腫瘤君》相比更進一步——從與病魔的斗爭和對自身生命的反省,拓展到對癌癥病患的家庭關系、愛情責任的討論。
“人”是社會關系的總和。這是我進入中年之后學會的最重要的道理。年輕的時候,我一度像影片中的男主角韋一航一樣,公交車坐在最后一排,走路也總是把著邊兒,孤獨得像個主動和世界斷絕關系的人。
其實我們都一樣,因為承受不了失去,就寧肯從來沒有擁有。
在我看來,這就是這部影片的內核——探討我們應當如何面對終將降臨的失去。韋一航得了癌癥,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終將失去一切,只是不知道失去在哪一天來臨,他選擇的方式是逃避,躲在角落里,讓世界早早將我遺忘,我走的時候,也便不會嫌棄一絲波瀾。
但矛盾就在這里發生了,他遇到的女孩兒馬小遠不選擇逃避,即便要失去,也要主動去追求,讓那些美好的事情發生,在平淡的生活場景里找到世界的盡頭;他的父母也不選擇逃避,即便要失去,也要把所有的愛傾囊相授,朝著那一絲弱到看不見的微光,筋疲力盡地再向前幾步。
韋一航一度被這些關系所困擾,他向父母咆哮,和馬小遠發脾氣,在他的世界里,似乎沒有人能理解他的主動放棄。
我們見過了太多樂觀的絕癥病人,韋一航的坦誠反倒令人有些不知所措。但我們見過那些“樂觀”,卻沒見過在與絕癥達成和解之前,這個人身上所發生的一切。
《送你一朵小紅花》就在講述這一切,在這個“健康”被我們頻頻提起的2020年的歲末,講述一個人與失去達成和解的過程。
與那些波云詭譎的劇情片比起來,《送你一朵小紅花》的前半部分像是一幅恬淡的水彩畫,影片大部分的時間圍繞著“失去”的主題進行著微甜、微咸的鋪陳,避開了相似題材過于臉譜化的人物塑造,直到一個失去女兒的父親,坐在路邊流淚顫抖著往嘴里塞著牛肉飯,這種緩慢積蓄的力量終于爆發出來,擊穿我的防線。
這就是年輕時的我,和韋一航不愿面對的失去,在總歸是要爆發的流淚顫抖里,在一碗拌著淚水的咸味的牛肉飯里。
你總要承擔這些,失去也是一種責任,一種讓人長大成人的責任。我已經很久沒有獨自旅行了,今天當我走在古老的村子里,坐下來和操著方言的老人聊天曬太陽的時候,我在想,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——拼命工作,拼命賺錢,放棄自己孤僻的性格,放棄自己的大部分愛好,好像失去了自己。
大概是從我組建起一個家庭的時候開始,就像高亞麟扮演的韋一航的父親、朱媛媛扮演的韋一航的母親,他們也在失去不是嗎,他們為了給孩子治病去開網約車,去摘菜葉子,他們失去了自己,他們不害怕失去這些,因為“害怕失去你”。
泰戈爾在《園丁集》里寫道,若是你給我一朵殘花,我也要把它戴在心上。
看完電影已經是晚上,永嘉在舉行迷笛x東海楠溪江跨年音樂節,我趕到音樂節的現場寫下這篇東西,快要寫完的時候崔健正在青山舞臺上帶著樂迷倒數,2020年被我們從眼前劃走,然后新的一年到來,天空中煙花綻放。
就算要失去,也要綻放啊,因為那是一朵小紅花開放的意義。